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極客死亡計劃

不尊重文字的独立博主,胡言乱语的小说家,兴趣使然的神秘学研究者,爱走弯路的半吊子程序员,不务正业的学生,品味小众的游戏爱好者,需要靠早晨一杯咖啡维持生命体征的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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海葬

這是一篇基於「後室」世界觀寫作的故事,原本於 2 月 24 日發布於後室中文維基,系群島活動的活動作品。

我是在昨天晚上登上這艘船的。

當時我本來在 Level 48 的沙灘上摘果子,但不慎失足從樹上摔進了水裡。誰知我竟然在淺灘裡越沉越深,不能上浮也遲遲沒有觸底,我的眼前是一片過飽和的藍色,一股黃色的回憶在我失去意識之前向我襲來。當我終於清醒,我發現自己在另一個地方躺著,一個穿海軍軍裝的男人用手杖之類的東西不輕不重地敲打我的胸口。

男人把我帶上了他的船 —— 一艘大得令人驚嘆的木製貨船,有些像大航海時代留下來的古物。男人背對著我,不緊不慢地在老舊的甲板上走著,發出讓人擔憂的咯吱聲。男人顯然沒有要等我的意思,我只好墊著腳尖跟他走過一段長長的走廊,走進了一個房間。

他說我以後就住這了,但對我的追問一概置之不理。男人一言不發地走出房間,我才發現這狹窄的空間裡只有一盞貼滿了灰塵的白熾燈、一塊掛在牆上的床板和一個空的抽屜櫃,像一間牢房。

我本想出門找男人問清楚情況,但一個女孩敲響了我的門。她看起來二十出頭,朋克打扮,畫著很濃的眼影,雙馬尾被染成了各種扎眼的顏色。從上到下掃了我一遍之後,她把目光轉向一邊,兩手抱胸,背抵著門框,自顧自地說起話來。

“好不容易又來個活人,結果……”

我看出女孩並不歡迎我,正好我也不想久留,於是便詢問這艘船的能否帶我回到 Level 48。但她一手扶額,擺出一副見了傻子的表情,我才明白男人說的 “以後就住這” 是什麼意思 —— 上次意外的切出,大概是有來無回了。

女孩說她叫安吉爾,我從她口中得知這艘船上除了我和她,以及那個 “無聊的老古董” 之外,還有其他的船員。不過她並不想在我身上浪費時間,說時間不早了便打發我回去休息,自己頭也不回地走了。我想去找男人,或者是她所說的其他船員搞清楚情況,但走廊另一頭傳來有些嚇人的打鼾聲,我想時間確實不早了,便回房躺在了沒有被褥的床板上,一直等到外面響起鐘聲。

我去到甲板上,看見安吉爾背倚桅杆,男人站在船頭敲鐘。一個坐在樓梯口的老婦人盯著我從下面走上去,她的頭髮很短,只是貼著耳根,發色是暗紅色,除了發根處的一團花白。她還帶著銅色的耳環,眉毛和皺紋擠在一起,眯著眼打量著我。

這外面只有詭異的藍光,沒有白天黑夜,馬特每天敲鐘,我們隨鐘聲作息,老婦人這麼和我說。那男人是船長,名字叫馬特,沒人知道他姓什麼。

我站在船舷,看不到底下有海,只看到周圍不斷變化的景象。我說不清楚那些是什麼,在藍光的渲染下,我更是看不出他們原本的顏色。船似乎在移動,因為帆一直揚著,盡管我沒感覺有風。我看著船邊的建築碎片和幾何圖形在無風中搖曳變形,偶爾從中分辨出一兩個有形的物體。船上的人沒有和我打招呼,我站著看了好久的海。

我感到雙頰有幾絲冰冷,用手觸碰,才發覺是淚水在臉上風乾了。

紅髮婦人走過來遞給我一根煙,火已經點上。我連忙推辭,她也沒客氣,把香煙叼在了自己嘴裡。她虛著眼,用迷離的眼神看著我,從嘴裡吐出來一團白煙。莫妮卡,她讓我這麼叫她。她很快就走了,像是沒見過我一樣,跑去別處抽煙。

我掃視了一圈,船上四個人都在甲板上,沒人在說話。這些人似乎憎恨語言,講話一個詞都不肯多說。我耐不住,去找了最健談的莫妮卡。她說我們在藍色通道的邊緣,回不去那個好不容易變成家的地獄,馬特只不過是自以為是,他根本沒有在藍海中的方向感,藍海本來就不是航行的地方。

我不明白男人的意圖,莫妮卡說她也不敢揣測。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,大概是有從前廳墜入後室的經驗,我似乎感受不到自己的悲傷。

日子就這麼過著,他們給我食物、水和床,但還是一樣不作聲。莫妮卡在跟我交代了我們這周會登島的事情後,就再也沒和我說過話。那三個人從年齡、相貌,甚至是在這個地方已經失去意義的階級,都天差地別,但他們的臉似乎都被什麼東西遮住了,讀不出情感,活像棺材裡抹了粉的死人。


馬特說明天就能登島,要去補充物資,可我們突然遭遇了海霧。馬特把我們三個都聚到一間房裡,自己卻去了別處。安吉爾從一開始就一直在咬指甲,莫妮卡則閉著眼冥想。我看出來大家心裡都不安分。

我的肩膀有些酸,想站起來活動。安吉爾見狀立馬把我拉住,弄得我撲倒在地上,她咬牙切齒地瞪著我,問我是不是瘋了。莫妮卡在一旁平靜地說道,海霧來臨,不要發出動靜。

我自然不明白,莫妮卡也不繼續講話了,安吉爾側著身子躺下。沉默許久,外面終於沒了動靜,馬特打開了門。門一打開,我就聞到一股奇怪的味道,它像是悶熱的水蒸氣裡充斥著鐵鏽的氣味,讓人渾身不舒服。馬特遞給我們幾瓶杏仁水,我才反應過來門外似乎全是腰果水的痕跡。

莫妮卡讓我離那些水漬遠點,別碰 [[[Entity C-132 | 冠魚]]] 留下的痕跡。我似乎明白了剛才發生的事 —— 一種被後室稱作領主之冠的實體群襲擊了我們的船。安吉爾說它們每個月至少來兩次,最開始的幾次死了好多人。我們向來只關心溜入後室內的禍害,卻從未在任何數據庫上讀到它們在藍色通道如此肆虐。

我不知道馬特是怎麼處理如此棘手的害蟲的,我想他不會說出口。


我們登島了 —— 我還未踏上甲板就察覺到這一點。藍光消失了,島上的陰雲也顯得晴朗。這是一片雨林,盡管我只看得到樹,但我有種感覺,林子的深處一定有人住。

安吉爾一下船就伸了個懶腰,這是我第一次看她這麼精神。莫妮卡和馬特往雨林的方向走,安吉爾讓我和她留在岸邊,她說我們年輕人去了也沒用。安吉爾還是沉默,但我看得出來她的狀態比在船上好了很多,她盯著林子邊上的野花看了好久。

我感到些許惬意,又生出一絲心疼。我突然忘了自己還在後室,又比以往更加深刻地意識到我自己身處地獄。我在現實的裡世界中又墜落一層,被二次放逐。

我不知道安吉爾是怎麼到這來的,我沒聽船上的任何人說過他們的往事。其實我也不明白自己是怎麼到藍海的,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切進後室的一樣。到了後室,我不得不捨棄自己在前廳的生活。剛開始,我還常和夥伴提起我以前的故事,不過越往後越發覺那些經歷像是一個夢 —— 夢醒了,我就在後室醒來,剛開始和朋友談起夢裡的故事覺得很新奇,後來就不再被想起了。現在也一樣,越回想後室越覺得不真實,前廳更像是一個虛無縹緲的夢。

在藍海,我沒有像剛切入後室那樣陷入長時間的回憶,我想是因為這裡的所有人都不願意想以前的事。不只是因為感覺不真實,而是因為孤獨。這船上剛開始大概只有馬特一人,他早已習慣孤獨,可能是幾年甚至幾十年,自然不會因為新人的出現而改變 —— 他早已不習慣社交。之後,莫妮卡上了船,馬特待她以孤獨;安吉爾上了船,船上的兩人都不願多言。我不知道他們在船上待了多少年,他們所共同經歷的漫長的時間裡,或許也又不少他們願意深交的人,可都死在了海霧裡。永久的分離又將他們的心封閉住。

我覺得這一層層的裡世界像是篩子,在現實世界的是未被篩選的眾人。偶爾有幾個倒霉蛋一不小心掉進了下一層篩子,他們在感受孤獨後又像螞蟻一樣爬到對方身邊,盡管沒有上一層篩子的人多,沒那麼溫暖,沒那麼有力量,但也夠了。在倒霉蛋中的倒霉蛋不慎又跌落一層,這裡的人更少了,他們找到彼此都難如登天。

或許他們會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樣對待遇到的每一個人,但事實是他們在遇到彼此之前就習慣了獨面自己,早就消磨了與其他人抱團的意志。

我不禁好奇,在這藍海的篩子之下,是否還有更下層的世界。大概只有真的掉下去的人才會知道。倘若那樣的事情真的發生了,他只能在陌生的空間裡獨自掙扎,死在那裡的海霧裡也說不定。

馬特和莫妮卡回來了,安吉爾立刻起身往船上走,似乎沒有一點留念。從林子裡回來的兩個人一起拖著脹得鼓鼓的破麻袋,都直直地盯著前方。我站在原地看著,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動。他們以同樣的步伐從我身邊走過,我跟在後面,透過袋子的破洞看到裡面的罐頭。

那林子裡一定有人,至於他為什麼不跟馬特一起走,我想我有答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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