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極客死亡計劃

不尊重文字的独立博主,胡言乱语的小说家,兴趣使然的神秘学研究者,爱走弯路的半吊子程序员,不务正业的学生,品味小众的游戏爱好者,需要靠早晨一杯咖啡维持生命体征的废物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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只是一段無面的夢境

我像往常一樣入眠,在一個黃色的房間裡醒來。房間裡昏沉沉的,我的視線也有些模糊。我揉了揉眼睛,並沒有好轉。我試著移動身體,雖然我看不到我的姿態,但能感受到我的身體像是捲縮著一樣,以一種很不自然的方式挪動,不過好在這並沒有造成太大影響。我似乎在尋找某個目的地,儘管我對這個空間一無所知,這裡牆體的排列也毫無規律,但直覺為我指出了正確的方向。

這個房間似乎沒有邊界,我也並沒有在意所謂的邊界是否存在,我只是漫無目的地走著。說是漫無目的,其實也不然,我的身體似乎知道我要去哪,但我的大腦,或者說我的理智並不知道。我接受了這種本能般的傾向,似乎一直以來都是這樣。

環境一直在變化,但說到底,其實什麼都沒有變,那些牆壁就像是被小孩子打散的積木,胡亂地分散在各處。每一處牆壁似乎都是不同的,但「不同」這一性質是沒有改變的。我所走過的地方,其形式千奇百怪,但都是一致的混沌。我繼續走著,那些牆壁還是一樣,變了卻又沒有變,看不出什麼差別,但我確實知道 —— 我到了。

我走進一面牆上方正的縫隙當中,我看到了其他人。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轉頭望向我,又在同樣的時間後把頭轉了回去,保持著原本的頭向下,手臂抱著小腿的姿勢,出奇的一致。到這裡,房間的環境才有了真正意義上的「不同」。這實際上是一個規整的正方體房間,裡面沒有燈,光似乎是從我背後射進房間裡的,靠門的那一側更加明亮,靠裡的那一側則因為陰暗而顯得狹小,整個房間看起來似乎是向裡收縮的。然後我才意識到,我在牆壁上看不到我的影子。

我走到人群中央,看著坐在地上的頹廢的人們,他們全都緊貼在牆壁上,在房間裡最陰暗的角落一聲不吭,像是懼怕光一樣。

“是有人虐待你們嗎?”,我問。

其中一個骨肉嶙峋的男人站了起了,他全身漆黑,我的腦子裡浮現出「火柴人」三個字。他湊到我耳邊,語氣嚴肅地說:“你好好想想,這怎麼可能?是因為我們不喝水。”

我不明白他話裡的意思,惶惶不安地離開了。我走進一棟水泥建築裡,不知何時就已經坐在了一把塑料椅子上,桌對面坐著一個男人,光打在我們兩人的正中間,我看不清他的臉。桌子上擺著一個瓶子,我知道那是水,他示意我喝下去。我有些害怕,但我的身體似乎並不害怕,咕咚咕咚地一瓶水就下了肚。水有些微微的甜味,喝完之後舌頭又有些澀。他告訴我我剛剛喝下去的是杏仁水,似乎這都說得通了,我認可了這水的確是杏仁味的,儘管我在此前從未吃過杏仁。


天很亮,雨一直在下。雨打在建築物的牆壁上讓它們顯得有些斑駁,乾濕的差異清晰可見,並且這種半乾半濕的狀態似乎沒有改變的跡象。這種斑駁和牆壁上長出的一簇簇植物交合起來,倒也顯得有些可愛。

我從床上爬起來,像過去的十多個日子一樣,走到玄關,打開門,拿起送到門口的水進屋,看著窗外的景色,將瓶中的水一飲而盡 —— 杏仁味的,我這樣告訴自己。我將最後一滴水嚥下的瞬間,雨停了,牆壁上的植物消失了,水漬也慢慢褪去,天亮了一些 —— 我才回想起這裡的天原來是那樣不真實地明亮。

我坐在電腦前,一坐就是一上午,整理著資料,把它們寫成規規矩矩的文件。我隱約記得我以前是一個喜歡戶外的人,如今居然能這麼長時間處理繁瑣的工作,我還有些佩服自己。

中午剛過,就有人登門拜訪。他帶著一頂禮帽,穿著黑色西裝和白色襯衫,他們似乎都是那副打扮,但我還是看不清他的臉。他向我脫帽致禮,大概是察覺到了我的疑惑,還沒等我說明就點破:“臉盲症還是不見好轉呀?那每天得加大量了哦。” 說罷,他捏著手上的石頭,不知從哪掏出兩瓶水來,遞給我。我接過水瓶,向他致謝,他頭也不回地走了。

我坐了回去,眯著眼看著窗外,小小地啜了一口水,看著牆壁上剛長出的綠植又縮回去一點點,要落下的雨點向上飄了回去,還感受到我縮縮的身體又舒展了一些 —— 在喝下這口水之前,我似乎都沒發現我還保持著我剛起床的睡姿。我喝完一整瓶水,慘白的陽光照了進來,灑在我身上。我盯著攥在手裡的另一瓶水看了好久。


我竭力保持著清醒,我不知道我身體裡還有多少那些東西,但至少我成功逃走了。等他們發現的時候,他們只會在我的房間裡找到一個裂開的瓶子和滿地的「水」,還有一大堆未完成的工作。我的理智在現在的情況下完全失去作用了,我不知道我要去哪,我只知道我不能呆在那裡繼續喝水了。好在斷水接近一個小時之後,我的本能似乎又開始起作用了,我跟著它走回了那個黃色的房間。

我曾聽說過長期服用某種藥物的患者不能隨便停藥,即使是痊癒了也只能逐漸減少藥的用量,因為藥物會促使身體形成新的平衡,直接停藥就會打破這種平衡。我現在似乎就處在這種失衡的亞健康狀態。我感受不到身體的形狀,踉踉蹌蹌地總是摔跤碰壁;螢光燈的嗡嗡聲忽大忽小,我本就不穩定的神智在崩潰邊緣反復拉扯;我的本能忽隱忽現,我找不到路在哪裡。

我也不再能像上次那樣分辨出什麼是「相同」什麼是「不同」。如果這地方的每一處都是相同的,我會堅定不移地走下去,直到我發現了有一處不同;但現在這地方的每一處在我眼裡都是不同的,我無法說服自己我走過的地方沒有其他的路,我沒辦法沿著一條路走到底。我癱倒在地上,在螢光燈的照射下閉上了眼睛。

直到,終於,那種熟悉的不自然的感覺回歸,我發覺我正蜷縮著倒在地上,我興奮地蜷縮地爬起,以蜷縮的姿態在這相同的迷宮裡飛奔。

我很快找到了那個房間,裡面的人都抬頭看著我,他們沒有把頭轉回去,我對他們說:

“我不喝水了。”


我最害怕的事情還是發生了,那些西裝革履的禽獸又找到了我,他們把我從陰影裡拽了出來,拿著一個漏斗想要給我灌水。我已經瘦得不成樣子,蜷縮的身體根本打不過他們。還好我的同伴們都出來幫我了,我們費了好大勁才把他們逼退,不過我知道他們還會來的。我決定和他們談判,只要把事情說清楚,這樣對大家都好。

熟悉的場景又上演了,我走進一棟水泥建築裡,不知何時就坐在了一把塑料椅子上,對面坐著一個穿著西裝的男人,我看不清他的臉。

他把一瓶水推到我跟前,示意我喝下去。我看著他糊成一塊的臉,竟然察覺到一絲陰險的神情,又或者只是我的想象。我坐著不動,直勾勾地盯著他模糊的臉。沉默許久後,他先開了口。

“為什麼你不願意喝杏仁水呢?我很期待你的回答。”

“因為你們都是一群窩囊廢。”

我當然毫不客氣,但話說出口我才想起此行的目的,我顯然不能這樣子交涉。既然是談判,我就得先明確我方的訴求,這是肯定的,然後解釋這一訴求的緣由。我們的訴求是不再喝水,他們已經知道了,那原因是什麼?我竟然抠破腦袋也想不出來。

他不知從喝出何處掏出一個玻璃杯,從水瓶裡倒出一些水來,然後像品茶一樣細細地享受起來。我從來沒有用透明的容器喝過那些水,這時我才看到,他們就像是掺了牛奶一樣,有一些發白。我看著那些白色的水,視覺的反饋在我的舌尖形成了某種味覺的反射,我下意識地認為那些水是甘甜卻帶有一些澀味的。我有些渴望,但大腦又分泌出一種厭惡。

“你不是第一個了。”,他沒有看向我,而是盯著他手裡晃動著的水杯,舉止間滿是輕浮。

“你回去吧,去那個瘋子才找得到的房間裡和他們一起待著。”

我很快就找到了回去的路,我走進房間,他們都沒有抬頭。我也沒有在意,走進了房間最深處,不小心踢到了靠牆堆放的一大堆紙張。太黑了,我分不清那是成冊的文件還是一些廢紙,更看不出它們在那有多久了。我蹲坐在房間裡最陰暗的角落裡,反正無論如何我都看不到我的影子。


我從床上爬起來,就像往常一樣。我往水杯裡倒了一些清澈透亮的水,看著窗外的高樓,回味著我記憶裡殘餘的夢境。

我端詳起手裡半空的水杯,看著它映出白色的天空和人類的影子。我不能不喝水,因為我的身體需要水來運作。可如果我的身體不是人類的身體呢?如果我的靈魂轉移到了新的不需要水的身體裡,必須喝水才能活的這一條規則就不再適用了,我當然可以繼續喝水,但那樣就只是我思維的固執在苟延殘喘罷了。

我總是把「本能」和「理智」劃分成兩個不同的領域,讓兩者在不同情況下分別決定我的生死。不過大多數時間都是理智更勝一籌,因為本能是以反應和感受為基礎的,但理智是以事實和邏輯為基礎的,所有人都更崇尚後者。

但就和喝不喝水一樣,倘若我有一天從這塘中蘆葦般的地球搬出,去到一個完全不同的地方,我花費數年搭建起的認知框架就會崩壞,只留下我的本能帶我絕境求生。到那時,我或許就得成為一個瘋子。

我喝完了手上的這杯水,坐在窗前,看著雨慢慢地停了,看著路上的行人收起了手中的傘,看著有人把樓房上長出來的雜草拔得一乾二淨,看著有人給老房子刷上了嶄新透亮的黃色油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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